2019年3月20日 星期三

《刺殺騎士團長》筆記



  • 就算無法畫出令自己自豪的作品,至少會留意別畫出會讓自己感覺羞恥的畫,這或許可以稱為職業道德吧。就算那對我來說只是「不得不做」的事而已。



  • 我的年齡已經不再年輕,我心中似乎正逐漸喪失某種東西——胸中燃燒的火般的東西。



  • 就像人每天晚上抬頭眺望天空的月亮,但對月亮的事也毫無所知一樣。



  • 你對於接受事情,好像屬於比別人花時間的類型。不過以長遠眼光來看,時間或許會站在你這邊。



  • 不知道在什麼地方,水流轉向錯誤的方向前進了。我想,需要花一點時間。此時此刻我必須忍耐,必須讓時間站在我這邊。這樣我一定能再度掌握住正確的流向,那水路應該會再回到我這邊來。



  • 四十歲這個年齡對人來說,是一個分水嶺。越過之後,人已經不能像從前一樣了。



  • 事後回想起來,覺得我們的人生真是相當不可思議。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離奇偶然,和無法預測的曲折發展。



  • 但實際正在發生那些事情的當時,往往無論多麼注意地環視周圍,仍然無法發現任何不可思議的要素。在我們眼裡看來,可能只是在沒有縫隙的日常生活中,普普通通的事情理所當然地發生了而已。那可能是完全不合理的事情。但事情是否合理,往往不經過一段時間真的看不出來。



  • 可能任何人的人生中,都需要有大膽轉變的時期,如果那樣的機會點來臨,就必須迅速抓住那尾巴才行。牢牢地用力抓緊,絕不可以鬆手。世上分為能抓住那一點的人,和不能抓住那一點的人。



  • 一個人被關在黑暗狹窄的地方,最可怕的,並不是死。最可怕的,是開始思考會不會不得不永遠活在這裡。一開始這樣想時,就會恐懼得快要窒息。周圍的牆壁逼近來,被快要被壓碎的錯覺所襲。



  • 那是因為你還年輕的關係。如果到了我這個年紀的話,你一定也會了解這種心情︰真實有時會帶給人多深的孤獨。



  • 與其追求不可動搖的真實,不如選擇有動搖餘地的可能性。



  • 是超越肖像畫領域的作品,但以肖像畫來說又具有說服力。



  • 我們不是被自己手上所擁有的東西,或即將到手的東西推動著向前走,而是被一直失去的東西,現在手上沒有的東西推動著向前走。



  • First Offer第一次報價要先拒絕是商業的基本鐵則,要記住才不會損失。



  • 會特地緩衝兩天,只是不想完全被對方的步調牽著走而已。



  • 人的心和心會隨著時間的經過,狀況的改變,有時聚在一起,有時候分開而去,這種事情當然知道。人心的動向,無法以習慣、常識、法律來規範,那永遠是流動性的東西。那是自由展翅、移動的東西。就像侯鳥沒有國境的概念一樣。



  • 向來以為這是自己的路,照常走著過來的,但那條路忽然間卻在腳底下碰一下消失掉了,在空無一物的空間,既搞不清楚方向,也摸不著東西,只能一步一步往前進似的,那種感覺。



  • 身為兒子的我沒有繼承到這種資質這件事,覺得有一點抱歉,但也沒辦法。每個人天生器量就各有不同,不是光有同樣的血統,就能繼承那資質的。



  • 為了停止想什麼,必須停止去想不要想這件事本身。



  • 為了生活不得不畫很多自己不喜歡的畫。不過以結果來說,那或許也有幸福的部分。最近我開始這樣想。



  • 「上年紀可怕嗎?」我試著問自己。我害怕上年紀嗎?「老實說,我還沒有那真實感。三十歲進入後半的男人說這種話,聽起來或許很愚蠢,不過我覺得人生好像剛開始似的。」「絕對不愚蠢。可能正如您所說的,您才剛剛開始過自己的人生吧。」



  • 有時候必須像那樣回到原點,回到形成現在的我的場所。因為人處在安樂的環境立刻就會習慣。

  • 我只是土塊,但卻是相當不錯的土塊……至少在某種能力上得天獨厚。當然是有限的能力,不過是能力這點不會錯。因此在活著的時候就打起精神努力活。確認自己能做什麼,做到什麼地步。沒有時間無聊。對我來說,不要感覺害怕和空虛的最好方法,就是不要無聊。

  • 我過去的人生也許一切都錯了,我曾經這樣想過。我可能在什麼地方做法錯了,而且可能老是做一些無意義的事情。



  • 你有希望得到原本得不到的東西的力量。但我在自己的人生中,卻只會希望只要希望就能得到的東西。



  • 沒有人擁有已經完成的人生,所有的人永遠都是未完成的。



  • 無論被丟進多麼狹窄而黑暗的場所,無論置身於多麼荒涼的曠野,我都能坦率地相信,會有引導我前往什麼地方的東西。


2019年2月22日 星期五

村上春樹《給台灣讀者的一封信》(節錄)

或許,我的小說所要訴求的東西,和他們(從二十歲代到三十歲代的年輕人)所追尋的東西之間,有某種超越現實年齡差異的某種強烈的共通項目吧,我這樣想。

那到底是什麼呢?

一個人,要在社會上自由而自立地活下去該怎麼辦?這件事。要說得非常簡單的話,我想就是這麼回事。然而包圍著我們的這個現實社會,卻非常強大,而且難以理清的複雜,顯得好像在把我們想要完全自由自在地活下去的意志──加以打擊粉碎。把我們所愛的東西──變成石頭,讓我們所追求的東西──遠離而去似的。雖然如此我們還是不得不想辦法繼續活下去,因此有時候不由得掉落黑暗、寂寞而厭煩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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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這東西,並不是對一個問題給予一個具體結論的東西。我想做的是,把你所有的問題,和我(或其他什麼人)所有的問題,通過所謂故事這個強有力的隧道直接聯繫上。不管在地球上的任何地方,不管有什麼樣的問題,你絕對不是孤獨的──這是我想寫的事情之一。這或許可以說就像靈魂的internet一樣的東西吧。

2018年3月16日 星期五

(轉載)【以讀供讀】《薛西弗斯的神話》by 游清源

人愈老,一方面愈想尋回失落的自由,另一方面,又愈容易感到生命的徒勞。《薛西弗斯的神話》(The Myth of Sisyphus)既刻劃自由的荒謬,同時否定生命的徒勞。

「壞孩子」薛西弗斯得罪了「希臘版玉皇大帝」宙斯,被罰永遠推着一塊巨石上山。推上山頂後,巨石便滾到山腳,他要再走下山重新把巨石推上山。周而復始,萬劫不復,問你服不服?

卡繆破格之處,是重新評估這種很容易令人聯想到摩登時代的差利、以至上世紀60、70年代香港工廠內跟着運輸帶速度不停裝嵌電子零件的工人。
他甚至認為,薛西弗斯是快樂的。

他首先指出,最吸引他注意是薛西弗斯下山的一段短暫休息時間。他說︰「薛西弗斯使我最感興趣之處,正是回程的短暫時間。原本用力貼着石頭的臉龐變得像石頭般,我看見這個男人以沉重但平穩腳步走下山,走向他不知何日終結的折磨,這段時間就像一個喘息片刻,也一如他的苦難般,必定會再出現。這是有意識的時刻,從他離開山頂朝向山下、走向諸神住所的每分每秒,他是自己命運的主人。他比巨石還要強韌。」

這段話已很沉重,但卡繆繼續嘗試舉重若輕地說︰「假如這則神話是悲劇,這是因為它的主角是有意識的;假使他踏出每一步,成功的希望也支持着他,他的苦難又在何處?」

今天的工人們每天做着相同的工作,持續一輩子,這樣的命運並不會比較不荒謬。但是,唯有在罕見有意識的時刻,才是悲劇性。

薛西弗斯這個眾神下的勞動者,既無能為力卻有反抗之心。他明白自己的不幸境遇,正是他走下山時思考的問題。清醒與明智導致他的苦痛,但同時讓他取得勝利。沒什麽命運是不能被輕蔑所戰勝。

這段話可分開四點解讀。
第一,他的表情堅定得像石頭一樣,甚至比巨石更強韌;
第二,他的休息時間也是他的覺醒時間;
第三,雖然他一時間沒反抗之能,但永遠有一顆反抗之心;
第四,他下山的姿態也是俯視眾生甚至眾神的姿態,即超然於眾生甚至眾神的姿態。這姿態正好證明他是自己命運的主人。

卡繆認為,幸福與荒謬無法分割,幸福固然從荒謬而來,而荒謬也從幸福而來。一經承認,你便可以做自己命運的主宰。

然後他以十分詩意的語言說︰「薛西弗斯一切沉默的喜悅就在這裡。他的命運屬於他,他的巨石是他的事。」同樣的,當荒謬的人沉思自己的苦痛時,眾神皆噤聲。在這頓時悄然的宇宙間,大地揚起無數微小的驚嘆號。無意識的秘密的召喚、所有面孔發出的邀請,都是勝利必然的逆反與代價。太陽帶來光,也帶來陰影,認識黑夜是必要的。荒謬的人對此抱持肯定的答案,他的努力將永無休止地進行下去。」

若我以一句話來概括,就是「如果要尋找光明,便一定要對黑暗充分肯定」。反過來說,像卡繆自己說的︰「失明的人儘管明白長夜無盡,卻也渴望看見光明。」他始終邁步向前,就像巨石依舊滾動着一般。

薛西弗斯之所以是快樂的,理由是他情願永遠推巨石上山,也不向眾神尤其是宙斯屈服。他通過勇於推石上山的動作,來否定眾神,因而自我感覺良好。負面一點說,這叫精神勝利;正面一點說,這叫浩然正氣。無論正面或負面,薛西弗斯結果也是快樂的。

我認為,人愈老,愈要懂得先量力而為,然後盡力而為。

較為精準的說法是寧靜禱文所指「上帝,請賜與我寧靜,好讓我能接受我無法改變的事情;請賜與我勇氣,好讓我能改變我可改變的事情;請賜與我智慧,好讓我能區分兩者的不同」。

不過我認為最接近的說法,是來自與存在主義很有關係的佛家智慧,就是「心隨境轉,苦不堪言;境隨心轉,就得自在」。


http://www.post852.com/244553/【以讀供讀】游清源now新聞台《以讀供讀》新一集-146/

https://news.now.com/home/local/player?newsId=257329

2017年12月21日 星期四

與沈校長一起畢業

前幾天和家人在中文大學拍完畢業照,再回校歸還畢業袍。來到富爾敦樓,才發現要轉到大圖旁邊的兆龍樓。於是我走到兆龍樓前,發現地面入口那一層站着很多人,衣裝楚楚的樣子,像是舉行慶祝活動,大樓牆上貼着「招標請到一樓」的貼紙。我完全不明白,但為了要去一樓還袍,我還是擠了進去到電梯口。這時電梯門打開了,走出來一個人很面熟,在我面前走過,我一再打量,肯定是校長沈祖堯。

我到一樓還了袍再下去時,見他和一些人站在大樓外拿着酒杯,觥籌交錯。我腦海裡閃過不如請他和我拍一張照片吧,但這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而已,匆匆看了他一眼我就走開了。後來有些後悔,為何不大膽要求拍照呢?也許他不會拒絕我吧。當時就是覺得不要這樣做,覺得會打擾到他,但其實也許可以做的吧。他應該是親切的人。

在中大諗了三年書,第一次看到校長,而且就這樣擦身而過。巧合的是,他也是這年「畢業」退休了,我也是今年畢業了的。大家都是要離開的人了,很幸運、很驚喜能夠在歸還畢業袍的這一天(其實已經遲還了兩周)——標誌着學生身份完結的一天——竟然能遇見校長。


我沒能去畢業典禮,未能聽到校長訓話。但能夠在這裡遇上已很好,這樣巧合的偶遇,可說是沈校長在無意中給予我一瞬間的「過場畢業禮」,也許比正式拍下幾張照片更加難忘。

想起沈祖堯在最後一次以校長身份、出席畢業禮致辭的這一句︰「今天你們畢業了,今天也是我畢業了。」還有他前幾年致辭《不要效法這個世界》時候的這一句︰"Don't become so well-adjusted to your culture that you fit into it without even thinking."

2017年11月28日 星期二

低端人口

在很久以前,在地球某一塊大陸上,一批低端的人口建立了一個低端的政黨和政府。然後再到了某一天,低端政黨和政府反過來把那些低端的人口趕出家園。


正如村上春樹在《發條鳥年代記》(奇鳥行狀錄)裡的「低級島猴子」寓言︰

「低級島長有形狀非常低級的椰子樹,椰子樹結出氣味非常低級的椰子果。那裡住著低級的猴子,喜歡吃那氣味低級的椰子,猴子排出低級的糞便。糞便掉落地上,培育出低級的土壤,那土壤使得長出的椰子樹變得更低級,就是這樣的循環。」

2017年10月9日 星期一

筆記︰《村上收音機2》



  • 在我的人生中,過去曾經有過幾次真的很悲哀的事。由於通過那些事情,以至於身體的組成都到處起了變化的難過程度。不用說,誰都沒辦法無傷地度過一生。不過每次那樣的時候都有某個特別的音樂。或者說,每次在那個場所,我都需要某種特別的音樂。



  • 人有時候,所懷抱的悲哀或難過會附著在音樂上,以防止自己被那重量壓得四分五裂。音樂具備這種實用的機能。



  • 小說也具備同樣的機能。雖然心痛和悲哀是個人性的、孤立的東西,但同時在更深的地方也是能與人分擔的東西,是在共通的廣闊風景中可以悄悄組合進去的東西,那些教給我們這個。



  • 對我來說的烏鴉群,以一句話來說是「體制」。各種以威權為中心的框架。社會性的框架、文學性的框架。當時那些看起來就像聳立的石壁一樣。以個體的力量是無法對付的堅固東西,那些就在眼前。



  • 我認為人就照年齡相當的樣子自然地活著就好,完全不必勉強裝年輕。但同時,也不必勉強自己變成歐吉桑或歐巴桑。關於年齡最重要的,我想是盡量不要去想年齡的事。



  • 惡魔、深藍海,或許不在外側,而是潛藏在我們自己內心的東西。每次想到那深海洞穴時,我就會這樣想。那經常都埋伏在某個地方,等待我們經過。



  • 很遺憾,應該這樣說,那樣樂觀的時代,在那時候就結束了。現在要找出相信「往後世界會漸漸變好」的年輕人,以極保留的表現法,應該是相當困難的事了。



  • 確實要學好手排檔駕駛,要比自動排檔需要花更多時間。也需要多用一隻腳才行。不過就像騎腳踏車和游泳一樣,一旦身體學會了,就一輩子忘不了。而且比起只會開自動排檔的人,人生的刻度上樂趣確實會多添一度。真的。



  • 如果有人斷然對我說「不追夢的人生跟青菜一樣」,我會想「是嗎?」不過試想起來,青菜也有各種青菜,有各種青菜的心,有各種青菜的苦衷。從每一種青菜的觀點來展望各種事情時,過去自己身為一個人的人生到底又怎麼樣呢?也曾不禁落入沉思。一概輕視任何事情,似乎不太好喔。


2017年9月12日 星期二

人生黑洞法則

  • 一切掙扎都是徒然。
  • 人生低潮、人生低谷、人生深淵都有見底的一刻,但人生黑洞沒有盡頭。
  • 愈努力想擺脫黑洞,只會愈陷愈深。
  • 自以為的「谷底反彈」,不過是下墜的大趨勢裡的小波動。
  • 自以為見到黑暗盡頭的光明,其實只是轉瞬即逝的火花。
  • 黑洞裡只有三種色︰黑、白和灰。黑是極目無盡的寒冷黑暗;白是沒有方向感的失去白色迷濛;灰是蒼茫的人生荒原。
  • 黑洞裡的人,最需要保持警惕的事,就是自欺。防止自欺,是在黑洞生存的第一要義。
  • 在下墜的失重狀態裡太久,會產生已在谷底、沒有再下跌的錯覺。
  • 但就在產生已安穩下來的錯覺後,才發現生命裡還會發生更壞的事,提醒你仍身處黑洞這個現實。
  • 即使沒有期望,也會有失望,因為令人失望的事情,往往都是惡劣得出乎預料。
  • 可能一輩子都爬不出黑洞,但不要緊,忍耐吧,直至生命終結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