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4月25日 星期一

《燕尾蝶》︰追夢者.殺蝶者

「天堂是存在的,只是沒人去過。
人死後靈魂飛向天空,碰到雲的那一刻,就會變成雨掉下來,所以沒人看過天堂……
但如果人最終的歸宿是天堂,我想,我們這裡就是天堂了。」


追夢與摧夢

導演岩井俊二為電影《燕尾蝶》(Swallowtail Butterfly)取了很美麗的名字。老土都要說這句︰每個人心裡都住着一隻燕尾蝶。它與人的出身、才智、樣貌無關,是純粹的夢想、心靈的躍動。

飛鴻、固力果、小女孩Ageha身處一個醜惡得難以想像的世界,那裡充斥着垃圾、毒品、娼妓、乞丐、騙子、黑幫。在本地人眼中,這群「圓盜」(或「銀盜」,Yen Towns)眼中只有錢,簡直比溝渠老鼠更低賤。

然而,夢想往往誕生於最卑微和骯髒的地方,正如蝴蝶也是從醜陋的毛蟲脫變而成。
也像卡夫卡筆下的《審判》,法庭和執法者污穢不堪,但崇高的法律正正是植跟於污穢的俗世;法的門前站着貪婪的門衛,但無阻法的耀目光芒從門縫裡照射出來。

固力果的心願是成為歌星;飛鴻的夢想是成就固力果的心願;而Ageha的夢想更單純而包容,她只想繼續和大家高高興興地過日子。

年紀小小的Ageha曾經深深地傷痛過,埋藏在心底裡的哀傷。被鎖在污糟得令人作嘔的廁所裡,她看見一隻美麗的燕尾蝶飛了進來---代表着自由飛翔夢想的燕尾蝶。

她興奮地站在廁板上跳着,眼裡散發着期盼的目光,用小小雙手追逐着蝴蝶的翩翩身影。牠是如此觸手可及,卻又如此虛無縹緲。眼看着蝴蝶要飛走了,小女孩焦急了,一下子捉着窗柄,窗戶轟一聲關上,夾死了蝴蝶,折翼緩緩飄下,落在女孩胸前。說完這故事後,Ageha問正在為她紋身的醫生「我不知那是否真的就是我」。醫生反問︰「哪一個呢?你是那個小女孩,還是那隻遭輾碎的蝴蝶?」


夢想太脆弱易碎,追逐它的過程也許是快樂的,但到最後,往往是因為追求之心太逼切,親手把夢想毀在自己手裡。

心急如焚地想挽住一份緣、留住一個人,卻恰恰因此而把對方嚇走了,也等於親手把本來已微薄的緣份徹底毀掉。


莫名其妙



「有想過夢想成真的一天嗎?我想我的夢想已經實現了---在開始做夢之前。」

飛鴻在大街上狂奔,不敢相信自己「莫名其妙」地被捕後又獲釋,一切來得太突然、太不合情理、太荒謬。

莫名其妙---這是戲裡戲外的運作原則。圓盜們莫名其妙地得到一筆橫財、莫名其妙地實現了各自的夢想,卻又莫名其妙地招來殺身之禍,然後美夢轟然而碎。

《燕尾蝶》裡的黑色幽默俯拾皆是,把世人的瘋癲和癡迷嘲笑得體無完膚。
看着這荒謬的世界,不禁想起美國科恩(Coen Brothers)兄弟執導的一系列電影,包括《Fargo》、《No Country For Old Men》、《Burn After Reading》、《A Serious Man》。角色們都在荒謬的漩渦裡掙扎,不論他們是忠是奸,各人都做了自己的「本份」,追逐自己的目標,卻始終逃不過命運的擺佈,慘淡收場。


圓都(Yentown)與圓盜(Yen Towns)

Once upon a time, when the yen was the most powerful force in the world, the city overflowed with immigrants like a gold-rush boomtown.
They came in search of yen, snatching up yen. And the immigrants called the city "Yentown".
But the Japanese hated that name, so they referred to those yen thieves as "Yentowns".
It's a bit puzzling, but "Yentown" meant both the city and the outcasts.
If you worked hard, earned a pocketful of yen and then returned home, you could become rich men.
It sounds like a fairy tale, but it was a paradise of yen, "Yentown".
And this is the story of "Yentowns" in "Yentown".

看着這段電影開首的旁白,很自然地想起香港這個地方,一個現實世界的「圓都」。
在當今移民(又或難民)問題成為全球熱點之際,《燕尾蝶》有關移民、身份和金錢價值的思索,更值得深思。

作為移民興家的城市,香港也是全世界數一數二最好賺錢的地方,但對於移民來說,香港是否仍然值得落地生根?還是像電影裡的黑幫大佬劉梁魁所感慨,「賺了錢,離開這鬼地方?」

香港人身份構建和認同,是寫之不盡的大議題。電影帶來的疑問是,香港除了賺錢之外,還有什麽特質,能夠讓移民融入,並且獲得認同感,使社會凝聚。當香港人批評移民來此只是為了搵錢,或許也可以反過來想一想,香港本地人在這城市,最沉迷的不也是賺錢?既然都是為了錢,移民又何錯之有?

正如「圓都」和「圓盜」的英文名是一樣的;飛鴻使盡最後一口氣,質問毆打他的警官︰「什麽Yen Town不Yen Town的,Yen Town不正是你們這地方的名字嗎?」

電影裡的身份認同危機,最明顯反映在Yen Town樂隊裡的西方裔日本人身上。他們出生於日本,說得一口流利的地道日文,卻拜日本糟糕的英文教育所賜,一句英文也不會講。然而他們在外表上又是正宗的西方白人,那麽到底他們是誰呢?日本人覺得他們不是「自己人」,同時他們又不會說自己祖藉國家的語言,兩頭不到岸,成為一群身份不明不白的棄兒,他們甚至連有自己國家可歸的圓盜也不如。


九龍城寨和Yen Town

對於Yen Town的取景,岩井本來想在香港或上海等地拍攝,雖然未能成事,但他未有放棄在虛擬的Yen Town裡加添這些地方的元素。其中一個我較興趣的,是電影裡小孩子在天台玩耍穿了洞的鈔票一幕︰



因為這與下面這張九龍城寨的經典舊照片實在太有異曲同工之妙︰


密密麻麻的天線和電線、小孩純真的面孔、遠方的天際線,構成獨一無二的風景。天台,彷彿是超然於樓下那個骯髒混亂世界的另一片世外桃園。這裡仍有歡笑和希望,起碼還可仰望天空,還可以期盼些什麽。


Theme of Yen Town

《Theme of Yen Town》在電影裡出現過兩次,分別在開頭和結尾。雖然兩者曲調相似,但帶出來的氣氛卻很不同。




結尾《Theme of Yen Town Ending》最是動人,在《Theme of Yen Town Opening》原有旋律的基礎上再加上鼓聲,令氣勢驟然變得磅礡起來,帶出一種歲月蒼茫的史詩感。一眾「圓盜」們為了生計苦苦掙扎;為了那盒《My Way》的磁帶鬥個你死我活,而無論誰勝誰負,到了最後,彷彿都因為這首Theme of Yen Town Ending而獲得理解、寬恕和赦免。


《My Way》
待續……



2016年4月16日 星期六

《悠長假期》20周年(二)︰回望那個時代的生活

《長假》20周年,現在回顧這齣無法複製的經典,看的不只是愛情,還有很多令人回味的場景和事物。

房子

瀨名和葉山南從認識、同居、互相了解、再相愛結婚。首先首先,你需要負擔得起一間屋,讓一切有機會開始才可以呀。

《長假》那個年代,據說正值日本經濟泡沫爆破,年輕人難找長工,於是要麽像瀨名般做着一些簡單的教琴工作;要麽像小南和弟弟真二般,不斷在失業和打散工之間徘徊。

無論如何,那時的年輕人要租一層愜意的單位,似乎也不像現在的香港那麽困難。劇中沒交代木村的家庭背景,但他和朋友合租的兩房單位還真的很不錯,在三樓最高層,享有私人天台用來燒烤,樓下都是一些小商舖,練琴也不怕打擾到鄰居。

這座「瀨名樓」周圍環境安靜,不在大馬路旁邊,樓下只有一個籃球場。樓的一面向着河邊,景觀開揚。這樣的單位,換了在20年後今天的租金,靠教琴的收入,瀨名還租得起嗎?如果他租不起,只能與父母同住甚至「啃老」,像時下很多年輕人那樣,那麽瀨名和小南就無緣相逢,Long Vacation也無從放起了。

過氣模特兒小南也是一個好例子,幾乎沒收入的她,在獲得攝影助理的職位之後,不久就找到房子,自己一個人租住。換成現在?區區一個新手攝助,光是一個月租金就吃掉她絕大部分的人工了吧!還有閒情逸致去為戀愛的事而煩惱?

劇裡角色都沒有親戚和父母出現。對,那時即使經濟不景,起碼年輕人還是能夠靠一份普通的工作養活自己、追求夢想和愛情,不用受制於家長或社會的壓力。那是個自由的年代。


通訊工具

從1996年《長假》可見,在發達經濟體日本的首都東京,手機似乎還不算流行。如果沒記錯的話,劇裡好像只見真二使用過一次手機打電話給姐姐。互聯網更不用說了,從劇裡偶爾出現的舊式電腦顯示屏已可見一斑。

在未有「即時通訊」的年代,一個人可以隨時消失掉、再也找不着,臨陣逃婚的小南未婚夫就是一例。即使有家裡座機電話號碼,打電話遇着對方外出,或在家忙着其他事情一時接不了,又或故意不聽電話,都是常有的事。你留口訊吧,我什麽時候聽了口訊、選擇何時回覆,不用給你知道。不像現在,有WhatsApp仍不夠,還要加上「雙藍剔」功能,看完不快點回覆簡直是罪大惡極,連思考一下怎樣回覆的時間都被剝奪了。

正因為通訊沒現在那麽方便,那時的人際交流反而顯得較為認真和深入。有急事打電話找不到,就立刻跑去對方的家當面說清楚,展示誠意。朋友之間聚會,無論大家好友還是情敵,總要面對面聊天,而不是大家各自低頭玩手機遊戲和facebook。現今通訊科技一天比一天發達,人對人的尊重和溝通卻愈見淺薄。


2016年4月15日 星期五

《悠長假期》20周年紀念日︰放假是一種心境




再懶,也要寫這篇記事。昨天看完了《悠長假期》,想起自己高中時已經有聽此劇的原聲碟,想不到隔了十多年才看它。也是很偶然,本來對純愛情的電視劇一向沒興趣,只是因為此前看了《燕尾蝶》,見到裡面的女殺手挺漂亮,一查才知道她也是《長假》的女主角山口智子,於是好奇之下在網上找到電視劇,花了四五天就看完11集。

更巧合的是,今天正是《長假》播放20周年,1996年4月15日第一集在日本播出,至今才看。說遲可以說有點兒相逢恨晚,也可以說還不算遲。因為這是一齣永恆保持青春的劇集,木村太年輕,山口智子太美。

如果在年少的時候就看《長假》,也許對它的印象只是一套好看的純愛劇,別無得著。但到了自己開始嚐試人生滄桑、開始變老、經歷低潮,看着這齣劇,就真正有所共鳴和感觸。何況劇中的山口智子,也是自己現在的年紀;而劇裡面對人生困惑和挫折的木村,也讓我從他身上發現了自己。因此我相信,現在才看《長假》,反而才是最好不過的際遇。

曾經以為《長假》就是講男女主角放大假時的經歷,但原來劇裡的人物,都沒有放過一般意義上的long vacation。恰好相反,大家都為了將自己的人生拉回正軌而努力︰懷才不遇的瀨名,堅持用心教琴,並在小南的鼓勵下,最終在鋼琴決賽取勝,成為真正的鋼琴家。小南Minami未因失婚而呆在家裡一沉不起,而是放下身段找工作,屢敗屢戰,終於受到攝影師賞識。小南的浪子弟弟真二,縱使放盪不羈、愛賭如命,但還是漸漸安定下來,與女友實實在在地打工,成為酒吧裡出色的電子琴手。涼子陷入瀨名和真二之間的三角戀,但仍是以鋼琴為先,沒有因為感情糾葛而動搖對音樂的熱誠和專注。

這也算是long vacation?對,悠長的假期與其說是形式,倒不如說是一種心境。正如劇裡瀨名建議,把當前人生的挫折和阻滯,視作一次長假吧!

瀨名︰「我覺得啊,人生不需要總是拚命奔跑的。總會有的吧?不管幹什麽,都有不順利的時候。這個時候,可以把它當成上天賜給我們的假期。不勉強自己去跑,不焦躁,讓一切順其自然,然後就會好轉。」
小南︰「真的嗎?」
瀨名(笑)︰「大概吧。」

如此一來,「放假」被賦予一個全新的涵義,不是拋掉一切去環遊世界,也不是宅在家裡無所作為,而是調整心態,繼續好好地活下去,繼續做應該做的事。

換言之,就是帶着放假的心境,同時盡着人生的責任。

未來真的會否好轉、何時才會好轉,沒人說得準。無論如何,don't worry, be happy。起碼,在人生低谷的這一刻,我們還是可以讓自己在谷底放一段悠長假期。